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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EYE 言攝|漆黑的和諧中,藏著無限的時間

 文字:林貝柔 / 閱讀書目:《直到長出青苔》- 杉本 博司  

杉本 博司 Hiroshi Sugimoto

杉本博司,1948年出生於東京下町,是目前日本當代活躍於國際的一位攝影家,被譽為「最後的現代主義者」。除了攝影之外,同時也跨界經手了神社再造、能劇舞台等建築工作。作為一位收藏家、古董商以及攝影師,杉本的文字體現出了對於日本文化、歷史的熱愛,以及透過佛教鋪構成的人生信仰。

《直到長出青苔》原為每月連載的文章,杉本在這本書中,不僅體現了對於攝影的反思,更涵蓋了東、西方的哲學思考。 而看他使用黑白攝影的有趣之處在於時間中的曝光成就了無盡的蒼白,萬種顏色堆加後卻組構成了無垠的黑,所以與其說是單調,不如說「在那漆黑的和諧音調中,還潛藏著無限色彩」(p. 222)。


 「最後」的現代主義者?

被譽為「最後的現代主義者」的杉本博司,我們必須先謹慎地思考「最後」這兩個字之於杉本的意義,以及如何從此出發,回望杉本的作品。 當現代主義以科學、理性作為基礎,強調大敘事的結構,甚至與現代性共享著對於民族主義、線性時間觀、普世價值的渴望時,「最後」不僅象徵了杉本對於現代主義的繼承,同時也揭示了對現代主義的再思考。 換言之,當「生命、時間、歷史,是杉本博司作品的核心」時(p. 225),自認因長年居住在西方而後能理解東方的杉本,更應以「文化翻譯」的角度來重思不同地域文化對於杉本創作的影響。 

正如同克力弗(James Clifford)提出的「根與路徑」(roots and routes)辯證思維,當「根」(roots) 象徵著對封閉整體的文化想像時,「路徑」(routes) 反而強調,文化是在旅行與翻譯當中不斷的交互辯證、流變生成,使文化在時空中以流動的姿態開展。

因此,當我們以「路徑」的思維回看杉本的作品時,他說:「我的藝術創作,便是要把今日連東方也逐漸遺忘的東方文明自古以來的價值,放進可以西方文明脈絡去敘述的當代藝術中」(p. 5)這句話,就不能以東、西作為二元對立框架,來討論哲學、文化橫向移植的可能,而是在彼此的交織纏繞中,如何形構、辨識互為主體的差異與不可化約(incommensurability) 之處。「最後」的意義之於杉本,不再僅止於現代主義「根」的繼承,而是在「路徑」中,照見彼此的差異。

© Hiroshi Sugimoto: Dioramas

© Hiroshi Sugimoto: Dioramas

© Hiroshi Sugimoto: Dioramas


現代建築成為紀念碑:哀悼生命主體的逝去

從上述觀點出發,杉本的文字實則充斥著對於現代主義的反思。他認為現代主義的建築是「以沒有裝飾為裝飾,以不宜居住為居住」(p. 17),換言之,去除神之後的現代主義,反而隨著共伴的資本主義、工業化革命,而壓縮了人們的生存空間,建築本身並非以宜居為目的,而是以彰顯資本累積、劃破天際線為核心。所以對杉本而言,那些現代主義建築,反而是哀悼人作為生命主體逝去的「紀念碑」。在《建築系列》裡,杉本選擇將焦點設在比無限大還要遠的地方,使影像呈現全然地模糊。現代建築之於他而言如同墓碑,而他所想要窺見的,不是這些被資本主義、現代主義充斥的世界,而是「這世界不應存在、比無限遠還要遙遠好幾倍的場所,卻被模糊所吞噬了。」(p. 18

© Hiroshi Sugimoto: Architecture

© Hiroshi Sugimoto: Architecture

 

蒼白的電影與遠古的海:捕捉無法捕捉的時間

在《劇場系列》當中,杉本讓曝光時間和電影的放映時間等長,透過相機,嘗試捕捉時間。然而在一片過曝的蒼白當中,杉本反而是「把現實中模糊存在的實像轉化為擁有明確方向性和意義的虛像」(p. 126),顯露出攝影本身根本什麼也無法捕捉,於是提問就會成為:那為何攝影?  「時間」本身就成為杉本給出唯一合理的答案。 

我們無法捕捉時間,卻永恆的身處在時間之中,不論量化與否,時間自身是絕對的動態 — 褶皺、延宕、流動著,於是攝影是對時間無法捕捉的捕捉,對不存在虛象的實像化。 除了《劇場系列》之外,《海景系列》與《陰翳禮讚》同樣也是在嘗試捕捉之時,訴說了凝結時間的不可能。 蒼白、模糊、不清晰的虛像樣貌,正是萬物的實像本質。


© Hiroshi Sugimoto: Theaters

© Hiroshi Sugimoto: Theaters

© Hiroshi Sugimoto: Seascapes

 

肖像說謊的意義:以歷史反省當代

 《肖像系列》更為有趣,對於杉本而言,「說照片不會說謊,就是一個謊言」(p. 102),於此《肖像系列目的不在於復返、陳述某段歷史的特殊性,或嘗試固著某段時空,而是藉由那段時空背景,反思當代的政治與生命樣態。  例如《肖像系列中的〈亨利八世所欲指涉的不再是寫實如何可能,而是現實社會並不存在「從此兩人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的童話故事;〈裕仁天皇〉更是表述了戰後的日本,應如何反省戰爭中對於他人國土的掠奪與不人道的作為。  

他引用了昭和天皇的一句話:世間沒有名為雜草的植物,換言之,杉本認為日本應從平等的概念出發,重省過往對於他者的暴力。

Left:卡斯楚 Fidel Castro/Right:列寧, Vladimir Ilyich Lenin
© Hiroshi Sugimoto, Fundación MAPFRE Archive

Left:凱瑟琳 (亨利八世第一任王后), Catherine of Aragon/Right:亨利八世, Henry VIII
© Hiroshi Sugimoto, Fundación MAPFRE Archive

 

 作為一個碎片,從時間中暫時逃逸

杉本在《直到長出青苔中》對於攝影的論述,讓我聯想到蔡明亮電影的長鏡頭,正如同張小虹的分析:在長鏡頭中,我們得以感受時間自身,而這肯認了單義性下的差異認識論。

在凝視的當下,我們得以暫時進入被觀者的世界裡感受(affect)他者的時延(duration),以互為主體的形式,我們成為了德勒茲筆下的機器,能夠組織裝配著任一機器們,進而構成自身的逃逸路線,解開了既定的觀看方式,也解構了對於時間的線性觀點。  

這種由連續的斷裂碎片與暫時性組構成的逃逸過程,可以由破碎的非日常幻覺所體現,用杉本的話則是電影、薩滿、音樂、舞蹈、麻醉植物之類,在催眠中共享著集體性的幻覺。 而在這樣的閱讀裡,非日常的、破碎的幻覺也具有了基進性,以破碎本身抵抗整體,以差異抵抗統一,以單義形構一切。


文字:林貝柔
Instagram:@peijou_l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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