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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照片提供：林貝柔 |
文字：林貝柔 ／ 閱讀書目：《私寫真論》- 飯澤耕太郎
我們如何定義私寫真？之於飯澤耕太郎而言，這答案並非私寫真是什麼，而是私寫真可以如何被論述，在作品中又如何成像，「在此，『私寫真』並不只談論風格與拍攝手法，而是觀察並找出與攝影家的生活態度息息相關的攝影觀」（p. 7）。因此對於飯澤來說，私寫真強調了攝影家主體的介入，攝影家自身與攝影、世界三者的互動關係更需被仔細探討，並在《私寫真論》這本書中，以中平卓馬、深瀨昌久、荒木經惟、牛腸茂雄四人作為切片，開拓談論私寫真的深度與廣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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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左上：深瀨昌久／右上：中平卓馬 左下：荒木經惟／右下：牛腸茂雄 |
深瀨昌久：每一個被攝體都是私我
對於深瀨昌久而言，被攝體就是「我自身」的體現，換句話說，所有的照片都是私寫真，然而在將所有人、物皆操演成自身的投射物時，到頭來剩下的，也只有拍照的「私我」而已。因此深瀨的攝影，不可避免存在「最後的影像」，也就是攝影家自身。
大約自1989年起，深瀨將相機轉向了自己，將自身置放在被攝者的位置凝視自我，具備著攝影者與被攝者的雙重位階，深瀨在相機的反向凝視下，割棄了攝影家的主體性，將自己擺放成純然的觀看物。在此之下，「私我」指涉的是「純粹的安放在被凝視的位置」，照片中的「純粹性」更是意味著揭露凝視觀看的所在，與拔除權力位階、去除凝視／被凝視二元關係的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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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鴉 , 深瀨昌久 |
中平卓馬：私寫真是空洞化自身的紀錄
中平卓馬的私寫真觀點恰巧與深瀨相反，他嘗試將自身化為孔洞、逼近空無的狀態，甚至冷酷地稱照片是一種紀錄（去主觀性），以冷漠、疏離的視角觀看著世界。 於此之下，失憶不再只是事實狀態，更可被視為一種攝影觀點的徵象，正因為中平失憶了，才得以去掉自身的所有，而後以空洞化的自己紀錄世界。
儘管後期私我的概念轉向了中介的狀態，也就是從孔洞之眼轉換成凝視之眼，然而這樣的視角仍然是冷酷的，失憶之後的中平，反而更將自身與世界、被攝者視為同一物，用飯澤的話就是「我 = 攝影 = 世界」（p. 86）。因此，所謂的私我，是中平在日記中以毫無情感的筆調描述自己每日結構化的衣食梳洗，更是規訓主體有紀律的、「樸素」的拍攝狀態，使私寫真成為如同「在銀行或工廠的監視攝影機裡被拍下的畫面一樣，帶著一種異樣的衝擊感」（p. 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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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egree Zero - Yokohama（#74-764）, 中平卓馬, 199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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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hy an illustrated human-animal dictionary, 中平卓馬, 200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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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rom the series, Why an Illustrated Yokohama Dictionary. 中平卓馬, 2005 |
荒木經惟：以符號化對抗／迴避私我
作為一位重要的私寫真攝影家，荒木經惟時常出現在自身的成像當中，總是帶著招牌墨鏡與留著八字鬍的他，是有意識的符號化結構著本體。 飯澤更以艷本中的「豆男」描述荒木：「正因為他是一個欠缺實存身體的符號，故更能入無人之境地穿梭於虛實之間，並且漸漸改變一個場景的意義」（p. 183）。
換言之，在照片中分裂著、符號化著的荒木，更可被視為一個去主體性的媒介，進一步來說，也可以當成一種逃避回應「私我」的舉動，拒絕複雜化的攝影主體。 雖然後期轉以「摩可咚」（摩可多巨蜥玩具）替代荒木自己進入照片，然而這樣的私我仍然是符號化、結構化的存在，使時光能夠永凍在那些「幸福」的瞬間。 不過正因如此，荒木是逃避雖然可恥但有用，能夠活著，幸福的持續拍攝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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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攝影：荒木經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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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荒木経惟の偽ルポルタージュ |
牛腸茂雄：在流淌的時間中回應私我
如同飯澤所述，作為一位「普通」的攝影家，在距離之下、照片的編排鋪陳之中，能夠感受到牛腸茂雄寧靜與坦然的攝影狀態。 與前述三者單張即充滿張力的作品相異，牛腸的作品更須以系列、集的角度來看待，隨著視線的流動，牛腸的私我是緩慢卻又深沉的告解，是對於殘破自身的無奈卻又渴望幸福的軀體。
當攝影作為存活的證明時，牛腸鏡頭下的孩童是自身理想的投射，替代他被禁錮的肉身奔跑、嬉戲著。因此之於牛腸而言，照片即為自身慾望的投射物，卻也同時揭露出與慾望相異的真實自我，進一步來說，牛腸的照片反映著真實生活的不完美，他將這些無解的痛楚稱之為「陰翳」，「這種『陰翳』堆積在話語的縫隙間，並且漠然地在空中擴散累積，並且保留解答」（p. 241）。 所以當我們以系列的方式看待牛腸的作品時，單張照片漸次積累成有厚度、具質量的時間，隨著時間流淌，無解的陰翳獲得了回應，顯影成安靜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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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牛腸茂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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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攝影：牛腸茂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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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攝影：牛腸茂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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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攝影：牛腸茂雄 |
透過飯澤的論述與折射，帶出私寫真可能與可以的模樣。我想每一次拿起相機、面對攝影，正是一趟不斷叩問著私我的路途，在一次次近逼自身的過程中，凝視著自己、揭露著自己，而後，重構著自己。
追尋與直視陰翳之處，在時空中，等待應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