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到主要內容

愛EYE 人物|【石內都:用凝視去輕撫記憶的傷痕】

photo:石內都 Ishiuchi Miyako

石內都,1947年出生於關東群馬縣,六歲時隨著家人移居美軍駐守的橫須賀,近距離地以戰敗國民的身份過著彷彿被外人統治的生活,同時忍受著戰後的貧困及物資缺乏。 1975年開始,她以母親婚前名「石內都」投身於攝影,受到荒木經惟、東松照明等人提攜,被譽為日本女性攝影家先驅。 以《公寓》獲得第四回木村伊兵衛賞。

Apartment #19 - 石內都 ishiuchi miyako

除攝影作品外,她著有唯一一本的攝影散文隨筆《黑 白》,其中收錄了她1970-1990年間的攝影作品以及個人的思緒片段。 從中可以看出照片之於她而言,是私密的「個人情感史」,與其說她沖洗著照片,不如說石內都才是相紙。 「我將拍攝的照片就在我體內,就在我與成長的土地的血緣關係之中。我只需將之一一取出,固定在照片上即可。」(p. 29) 

於是在暗房裡沖洗顯影、由細密的黑白粒子堆疊鋪構的,是石內都的記憶與生命。 


讓我們見證你的傷

石內都的作品纏繞著創傷、記憶與見證這幾個原命題,從《From YOKOSUKA (橫須賀)》、《1947》、《Mother's》到《Hiroshima (廣島)》,記憶中的傷如同鬼魂般纏繞著石內都,這些傷痕鋪構成回憶,而攝影,既是選擇揭露創傷,也是讓過往的傷口擁有了見證者,讓那些存在於己身上無法訴說的痛,重新擁有被開啟論述的空間。

卡露斯(Cathy Caruth)的創傷理論提到:「創傷是一個哭訴的傷口,有些真相只能以這樣的方式才能發聲」,然而經歷創傷的主體,需要一個他者見證自己身上的創傷,是真實的存在過。而攝影,就是石內都凝視自身生命創傷的見證者,透過相機的回望,在鏡頭中,她可以將自身安置在他者的位置上,以攝影揭露、見證自己的創傷,也讓那些過於巨大的悲痛,在不同的語境中被再現、被詮釋、被討論。
石內都 ishiuchi miyako


當照片成為傷痕自身:來自/重回橫須賀From YOKOSUKA

於是隔了二十五年,石內都終於提起勇氣再次面對橫須賀,「我當初抱著捨棄一切的決心離開,卻又手拿著照相機回來。......就好像本來是為了銷毀證據前來,卻又留下了明顯的新證據,不,也許應該說是冒失地返回原地,卻被照片捕捉到了」(p. 29)。 在From YOKOSUKA中,拍攝橫須賀的街道、美軍駐守在此的遺址,是石內都透過攝影重新面對貧困童年的回憶創傷,於此她能夠從一個他者的角度,與自己的過往再次相遇,讓這段日本戰後混亂、經濟困窘、被美軍收控的傷痕歷史,重新被討論與詮釋。

那張EM俱樂部被拆除前的照片,既是透過照片凝結過往的創傷,標誌著美國文化移殖橫須賀的暴力,也訴說著歷史中的傷痕,在時間的頹圮下能夠緩慢地被消解。 所以為這俱樂部按下最後一次快門時,她覺得好像一切都有了終結,並寫下「我在橫須賀也將不會再拍照了吧。 我感覺,似乎有什麼結束了」(p. 51)。

From YOKOSUKA - 石內都 Ishiuchi Miyako

From YOKOSUKA - 石內都 Ishiuchi Miyako

From YOKOSUKA - 石內都 Ishiuchi Miyako


在褶皺裡收藏時間:以身體侵蝕與堆疊記憶

既然照片就是見證傷痕自身,那《1947》想見證的,就是時間在身體上的劃痕。 四十歲時的石內都,訝異著時間在生命中的流逝,於是她舉起了相機,拍攝著同為四十歲女性的身體細節。 隨著時間褶皺的膚髮,近攝的照片見證著身體這個容器是以什麼模樣堆疊著記憶,在每一個褶皺、傷疤中,「記憶沒有被流走,而是被不斷堆積、飽和、侵蝕著」(P. 42)。

石內都說:我絕不是要談論身體本身如何美好,它是庸俗的活物」(P. 145)。 於是當我們凝視著手指、腳跟這些身體的末梢細節時,照片凝結的時間刻痕,呈現的不再是一種約定成俗的容貌外相,或是哀悼魂牽夢縈的青春年華,而是每一個主體在歲月沖刷中,飽和豐饒的生命。

1947石內都 Ishiuchi Miyako

194・7 石內都 Ishiuchi Miyako

194・7 石內都 Ishiuchi Miyako

 

感傷物件:逝者的沉默代言

近攝是這樣的,以碎片化的細節瓦解且重新將個人纏繞成複雜的生命主體,四十歲的女體是如此,逝者的遺物更是如此。在《Mother's》中,於美軍基地工作的石內都母親,除了是終戰後美國控管日本的歷史縮影之外,當石內都貼近著她母親一次也未曾穿上的蕾絲內衣、香水、口紅時,揭露出一名「堅毅、剛強的日本戰後婦女」,也有著其柔軟、感性的一面。

Mother's - 石內都 Ishiuchi Miyako

Mother's - 石內都 Ishiuchi Miyako

而在《Hiroshima》與《Frida (弗里達卡羅)》中,這些遺物替代逝者訴說著身體曾遭受的傷,然而除了這些苦痛之外,洋裝、衣服、首飾,卻也讓我們對廣島原爆受難者與卡羅在傷痛之外的性情有了想像。 於是我們在遺物中閱讀著、撫慟著受創的身體,也看見了傷痕之外,生命主體的故事。
Hiroshima - 石內都 Ishiuchi Miyako

Hiroshima - 石內都 Ishiuchi Miyako

Hiroshima - 石內都 Ishiuchi Miyako

猶太作家Thane Rosenbaum 在為他女兒的祈禱文寫到:「假如第一代無法為此歷史浩劫療傷止痛,那我們就用兩代的時間來療傷。讓(第三代)開始寫浪漫史吧!」,我想石內都的攝影嘗試做的就是這件事,近距離的凝視著遺物,我們以此舔舐著過往的創傷,也開始想像著並去重新書寫著這些故事。

Frida - 石內都 Ishiuchi Miyako

Frida - 石內都 Ishiuchi Miyako


揉合記憶的光與暗:我 存在的證明

她的作品其實不止黑白,其中也不乏彩色攝影,然而仍舊好奇為何她會將自己的書名取為《黑 白》? 從內文中推測,她所憧憬的是那些「肉眼無法得見、且未曾見過的世界的色調」(p. 11)。 而黑白攝影是將一切置換成光與影的明暗,「陰影無限向黑,光無限向白,位於期間物體的形狀聚合了為朝著黑或白某一方的極點靠近的引力,引發從黑到白、從白到黑的演變的能量,並在色階的推移中,分化出美麗的無彩之色」(p. 12)。正因為光自身雜揉了一切無盡之色,我們透過光在介質中折射指認著色彩,想看見未曾見過世界的石內都,選擇將視線所及回到明與暗,在粒子的疏密排列中,黑白攝影見證的是生命記憶在時間中斑駁卻又斑斕的傷。

石內都 ishiuchi miyako

拍攝時,石內都總是帶著35mm的底片相機,沒有腳架、沒有助理,靜靜地一個人在鏡頭中凝視與見證著自己和他人的傷痕。 大多時候,我想我和石內都是一樣的,總是隻身前往與流浪各地,在此攝影就成為了己身之外,唯一能夠見證我曾經存在的證明。 在相機的凝視與回望中,揭露著時間在我身上綿延流淌的真實,於是我會知道,相機正聆聽著我的生命,見證著我的存在。 

 

文字:林貝柔
Instagram:@peijou_lin


參考書目:
《黑 白》| 石內都 
Belongings 遺されたもの》|石內都:收錄《mother's`》、《Hiroshima》、《Frida》系列作品



這個網誌中的熱門文章

愛EYE 言攝|從「私寫真」窺望攝影家的攝影觀

照片提供:林貝柔 文字: 林貝柔 /  閱讀書目: 《私寫真論》-  飯澤耕太郎  

二手攝影書籍・收購&寄售 |目圍書店 Orbital Books

『曾經屬於你的一本書,可以改變某個人的世界。』 書櫃裡是否有些書好久沒翻開它了呢?不如替它們找個新主人繼續它們的新生活吧! 收購項目 :「攝影集、攝影MOOK、攝影理論或論述類書籍、影像設計類」 不收購 :「具時效性的器材測試類雜誌、非影像設計類( 但 老闆喜歡的話可收  XD )」

林予晞 × 目圍|《雙木林攝影展》系列選書之一・初識漫談

這次林予晞以攝影師身份在身為攝影書店的目圍辦展覽,大家都非常期待,我們也不例外,聚焦在展覽的同時,目圍書店趁著展期也推出內閱選書活動,我們問了予晞一些無關展覽 而是跟她自己有關 的 問題 , 並針對她的回答來選書,以「書」作為我們的回應。 很感謝予晞在行程繁忙時,還是貼心抽空回覆我們,希望喜歡她的朋友們除了可以來目圍看林予晞的作品,也能知道林予晞 在2020這一年 喜歡些什麼,又在注視著什麼樣的議題。 我們雖然沒有時間和她暢談,但我們藉由每週選出的幾本攝影書來和她對話,同時將這些書推薦給你們。 林予晞,  Photo: 店長 雙面膠 如大家所熟知的,予晞身兼多職,在各領域均有涉獵,在成為演員之前幾年的空服員經歷,增加看見世界各地的機會,無形中也增加了視野及想法的廣度;在離開航空業後,予晞開始了戲劇圈的工作,並一路從幕後走到幕前發光發熱,更擴展了觸角拍攝了許多MV、演唱會攝影甚至專欄寫作,也在許多時候提出自己深切的思考以及想法。 予晞這段多采多姿的工作經歷,其中一些元素讓我想到了兩位風格迥異的攝影師—— 在本彌生 & Cindy Sherman。 日本攝影師 在本彌生和予晞同樣曾任空服員,而她竟然是在乘客的建議下,開始了她的攝影之路,首本攝影集是她多年來旅行世界各地所拍的照片編集。 《わたしの獣たち》 (意:我的野獸)書中呈現的,是她多年來在各個國家拍下的照片。 在感受到完美時按下快門,但被拍攝的人事物,絲毫不在意自己是不是完美,只是無意識地散發出光芒,「就像野獸一樣」,她說。 原始的生命力,發出微微的光芒—— 這就是她的野獸。 Cindy Sherman 則是以自拍系列作品聞名,當看見本職為演員身份的予晞和攝影師這個稱謂結合的時後, Cindy Sherman 這個攝影師就浮現我的腦海,她雖不是演員,但是在自己的作品中,她不只是導演、編劇、造型、妝髮更是演出的主角,演繹出各種不同的樣貌,誇張又戲劇性地呈現出刻意保留的瑕疵,對那些符合社會大眾期待的美好形象提出指控,大吼「 你們不過是虛偽的角色扮演!」 Cindy Sherman眾多以自身女性形象出發,充滿諷刺意味的作品,讓她成為20世紀中最具影響力的攝影師之一。 她雖沒有自喻為女性主義者,卻常被女性主義評論者視為重要的藝術代表。 Cindy Sherman  Cindy Sherman